数理视野中的西方本体论与先验论(11)

“莱布尼茨—沃尔夫”在西方哲学上，开辟了一个新时代，此两人合并曰：沃尔夫时代。此后西方哲学皆在沃尔夫数理智慧的光芒照耀下处理自身的难题(康德也不例外)。且看黑格尔的分析：“沃尔夫的哲学与莱布尼茨直接联接在一起；因为这种哲学真正说来乃是莱布尼茨哲学的一种系统化，因而也被称为莱布尼茨—沃尔夫哲学……沃尔夫为德国人的理智教育作出了伟大的贡献，不朽的贡献。他不仅第一个在德国使哲学成为公共财产，而且第一个使思想以思想的形式成为公共财产，并且以思想代替了出于感情、出于表象中的感性知觉的言论……这种哲学变成了一般的教养，其基本原则是确定的、理智式的思维。”(第185页)黑格尔的评价，突出了沃尔夫哲学的两个方面：一是对“理智教育”作出了伟大贡献，这是一种哲学普及与应用(这里的“理智教育”区别于中世纪的经院哲学教育)；二是其哲学的“基本原则是确定的、理智式的思维”，此即几何学/微积分的数学思维方式。黑格尔尤其强沃尔夫“他特别使莱布尼茨的微积分得到了普遍的应用”(第188页)。只有充分地明确了这一点，才能对沃尔夫所“拼造”出来的“本体论”有进一步的理解。

西方哲学中的本体论问题，早已贯串于全部西方哲学中，只要是“逐物”的哲学都必然会蕴藏着这个本体论问题(“物”发生之原点、起点/宇宙与生成的原点、起点)，只不过，它长期包孕在古希腊哲学的形而上学与中世纪的神学中，它是本体论的胎盘而非那个形成婴儿的“点”(精子与卵子的结合点)，唯有到近代哲学之霹雳诞生，沃尔夫以几何—微积分(无穷小算法)之利器，才从形而上学的胎盘中，把这个“婴儿”的点厘析出来，曰“本体论”。黑格尔说，这是研究“有”(即非“无”)的学问。“有”，即是“物”存在的开端与起点，黑格尔在《小逻辑》中，其绝对理念之开端便是这个“有”(而非“无”)。“有”作为万物之开端、起点，其效应全蕴含在笛卡尔的几何四联式(点、线、面、体)中的那个“点”上，也在莱氏微分阈限的尽头处，即“差异”之尽头处——接近于0(无)但又不等于0(无)的地方。无穷差异伸延至接近于“无”，但又不等于“无”的地方(亦即一个微点)，它仍是“有”；若逆向返归回来，从积分视界看，这个“有”便是柏拉图—黑格尔的“理念论”(万物分有理念)，这便是黑格尔在《小逻辑》中，从“有”开始的大秘密。以上便是笛卡尔—莱布尼茨数学对西方哲学本体论诞生的直接背景。

不过，在这里必须严格区分西方之“本体论问题”与“本体论确指什么”之大别。所谓西方哲学之“本体论问题”(作为“问题”)，是指逐物哲学在逐物中之穷玄探源问题，近代哲学产生之前，它没有确切的术语，和数学逻辑的明晰证明，故只有长期包孕于西方之形而上学中，或宇宙论中，或神学中(古希腊与中世纪)；能回答“本体论确指什么”(物发生之原点)，只有依赖于几何—微积分(无穷小算法)之昭示，才能呈现出来。这是混沌胎盘中的那个婴儿，它不再与形而上学—宇宙论的混沌胎盘裹在一起了。故严格区分“本体论问题”与“本体论确指什么”是极为重要的思维方法，前者是逐物哲学所必然带来的穷玄探源问题(泛指)，后者是对前者的深入厘析、剥除，觅取那个“有”，即物之起点，黑格尔称“纯有”(确指)。简言之，“本体论问题”是形而上学视野中所指的“面”(阈限)，而“本体论”是由数学逻辑所确指的“点”。

中国学人，往往会把前后两者混合起来，并不知道西方“本体论”术语之命名者是谁(沃尔夫)，与西方后来长期流行的“本体论”术语的历史规定性(起于笛卡尔、莱布尼茨的数学效应，且其前并无本体论之术语)，对凡是“求解根源—求解依托”的问题者，一律以“本体论”混之、裹之，更为荒谬者，以为“天下乌鸦一般黑”，在中国之心性哲学(对立于逐物哲学)中，也大谈特谈“本体论”问题。最为荒谬者，是以本体论之含混性与玄妙性，来作为一种理论的隐蔽所、避难处，以之掩盖自家理论的贫乏与空泛。“本体论”术语在中国已成为引发恶劣学风且制造理论迷信的一大契机(海外华人在大陆讲学也有恶劣影响)。

故在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：首先，“本体论问题”(“物”之“有”的问题)，是西方哲学特有的范畴；本体论术语，是沃尔夫运思笛卡尔、莱布尼茨之数学观念所“拼造”(英国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之指称)出来的范畴概念，是指“万事开头难”与“万物发生之初”的那个“点”，这个“点”在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中带有形上性质。径直言之，本体论者，是指笛卡尔几何学中的那个“点”，与莱布尼茨微积分(无穷小算法)中无穷差异接近于0但又不等于0的那个“有”(“无”不是有)。确定一个“点”，寻找事物发生之“有”，便是沃尔夫之本体论，它是“数学·逻辑”的推演物。其次，“本体论”确指什么，是一个历史概念，并不直接包含在古希腊哲学中和中世纪哲学中(它们只有“本体论问题”)，这是近代哲学开端的大界限，一般人称西方近代哲学的伟大开端，是发端于笛卡尔的“我思故我在”的“思—在”中，故曰认识论的开端。然而西方认识论及其本体论，正是同一条线上的两端(两段)，并非是你我各不相关的两截，不是两个互不相关的问题。一般来说，认识论处理感知世界中的问题，本体论处理理念世界中的问题。前者具体、明确，属改造世界的问题，后者抽象、玄虚，属认识论之依托世界问题。但随着科学的发展、进步，认识论领域不断地向本体论领域伸展，如显微镜、放大镜、望远镜、电子加速器等等工具的发明，即可化“抽象玄虚”为“具体明确”，“依托世界”之虚性，不断地退让于“改造世界”的实性。最后，终于导致现当代西方“拒斥形而上学”与“反本质主义”的绝对实证主义。“线性”世界的两端(两段)，一旦失去平衡或中断，都将是莫大的悲哀与不幸。此即破坏了“形上—形下”兼备的哲学形态的近代挽歌(顺便说句不好听的话，当今热衷于赶西方时髦的人，并非赶西方的“壮丽日出”，而是赶西方的“黄昏与挽歌”，太不值得啦)。再次，本体论是指探寻“物”之起点，其使用的探索手段是几何—微积分，这是无可怀疑的逐物特性，绝非心性道德问题。而中国的惠施曰：至大无外，谓之大一；至小无内，谓之小一。若在“大一——小一”之间(无穷取值，≠1，≠0)，则类似微积分的思维方式。但庄子评论惠施曰：“弱于德，强于物。”此即表明，此类思维方式，是逐“物”的思维方式，故曰“强于物”；这种“强于物”的思维取向，又绝非中国人之心性道德问题，故曰“弱于德”。此外，庄子在《知北游》中，也拈出来一个“本根”说：“惛然若亡若存，油然不形而神，万物畜(生)而不知，此之曰本根。”中国人的这种“本体论”(借用)，便是“惛然—油然—不知”之心性跳跃、醒悟，这与数学的线性确证推论、昭示绝然不同，这便是 “物”的纯有与“人”的仁心的大区分，而此“本体论”即是这种区分中的内在分水岭(本体论属“物”的范畴，而非人之“心性”范畴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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