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理视野中的西方本体论与先验论(21)

四、康德对笛卡尔、莱布尼茨“本体论”的批判

由上文看来，西方哲学本体论的诞生，是沃尔夫运用笛卡尔、莱布尼茨数学原理加以推导而定义出来的。而康德则以“物自身—现象”之二分世界，批判与拒斥了这种本体论(那个N)。这种本体论(那个N)，实际是一个抽象而苍白的观念，其实在性(物性)，是微乎其微的，甚至可以说是“忽略不计”的。一般来说，把西方之认识论等同于康德的“现象”(phenomena)论，大体无误，但把西方之本体论(那个N)等同于康德的“物自身”(noumena，物之在其自己)，那就全都错了。那根本区别就在于：本体论(那个N)是一种抽象的观念(尽管仍有“物”之牵连的脐带)，而“物自身”却是实在可触可摸的实体(茶杯之“现象”，是茶杯的艺术造型〈审美〉与用途〈喝水〉，但其造型之泥坯〈现象之从出者〉却是物自身)。此即是说，康德之“物自身—现象”是指一物之二向性存在(现象，是知性的对象；物自身，是理念的对象)。国人往往把康德的“物自身”译为“本体”，是有误差的(若归属于中国体用论中的体，则有类似性；若归属于本体论之“本体”，则大谬)。故康德之先验哲学及其对世界之二分为“现象—物自身”之思维方式，与西方本体论思维方式是绝然不同的。西方哲学本体论，是用抽象玄虚的数理方式追究“万物起源论”的那个“点”(有)的问题，而康德的“物自身”观念，则是指称与为何能涌现出“现象”(认识论)的直接根源问题。一是“万物起源论”(有)之穷玄探源问题，一是“万物自身”之二重性问题；二者在指称及其方向上不同(一是线性追逐而至于无穷，一是事物自身一体而完备之结构)，在实在性上也绝异(一是抽象玄虚，一是实实在在)。

若从思维方式发生的根源与开端上看，区别则更大：西方哲学本体论问题，公认是发端于古希腊时代的柏拉图的“理念论”与亚里士多德的“形而上学”*十范畴中第一个范畴就译“本体”(实体)。四因说中的“形式因”，吴寿彭就直译为“本体”，或“本因”；“目的因”是主观对物的展示和要求，归属于因果律链条，且亚氏又曰：本因与终极因(目的因)重合为一体。古希腊哲学的深刻智慧，不是天生的，它来源于古希腊的伟大智思神话。就本体论问题而言，其所要追求的“万物起源”之点(有)的高度统一性(绝对统一性)，这是西方造物哲学的大慧，这种大慧，绝非某一两个天才哲人可以解决的问题，而是一个民族一种文化类型的智慧。直接地说，它就是根源于、或取法于古希腊神话。古希腊神话，马克思说是西方人智慧的宝库，后来西方文化发展中的一切辉煌，都可以在古希腊神话中找到它的胎蒂。古希腊哲学与文学，便是古希腊神话解构后的两大成果(这已成了哲学史家的共识)。本体论问题所指向的是世界万事万物发生的绝对统一性、高度统一性问题。此正是脱胎于古希腊神话的绝对统一性、高度统一性，这种“统一性”的大慧，就在“宙斯”身上。古希腊神话体系，若缺失了宙斯，那么全部五光十色的神话都将全盘散架成为失业的“游神”(每一种神话都代表人的一种智慧，故在后来西方文化发展中，则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。凡不懂希腊神话者，几乎可说是愚者或文盲)。宙斯作为最高神的出现，目的是追求绝对的统一性、权威性乃至永恒性。故几乎可以说，西方哲学本体论，就是宙斯的精灵在理论思维中的复活与诞生。无疑地，“古希腊神话—古希腊哲学—近代西方哲学”(夹着中世纪的“神学”)，在主脉大气上是贯通一体的，尤其在“本体论—宇宙论—自然神论”三相性框架之世界最后统一的焦点上。这是“逐物”文化，在“形与神”上(或点与面上)所追求的三相性统一框架，这是西方文化“绝对统一”之“大全”(后来衍生出来的基督神论〈人神之论〉，则是集三相统一于一神之中)。此正是走在一条正—反—合的逻辑之路上：古希腊神话(正)—古希腊哲学(反)—基督教神学(合)。这种神学“大全”必须解构之后，西方文化、哲学才会有希望，古希腊哲学与文学的高度发展便是证明。这亦是文艺复兴(回到古希腊的哲学与艺术中去)的由来。

随着西方工业的发展，资本主义的兴起、勃发，自然科学，尤其数学开创了一马当先万马奔腾的局面。以笛卡尔解析几何学—莱布尼茨微积分为杠杆的“数学·逻辑”世界将汇成一股狂澜，扭转时代的方向，于是沃尔夫等人便首先改造与更新了传统的“形而上学”(含本体论)。而康德则承接了这股“数学·逻辑”所掀起的狂澜，对传统作了两大方面的改造与革新：一是以“数学·逻辑”之思维主轴彻底更新、改造传统的摹仿论思维方式，由智思之被决定者，转变为主动者，颠倒了其秩序，突显了理性自觉性。这便是所谓思维方式的“哥白尼革命”。康德由此而推出了他的“先验论”(“纯粹理性”)，以此去扬弃传统的“经验理性”(见苹果落地而发明力学)，以“纯粹理性”去创造新的“力学”。二是打破、淘汰那个N式的抽象本体论，认为它对认识与改造当代的现实世界毫无用处，故以“物自身—现象”的二分世界来取代“本体论—认识论”之二分世界，以实实在在的“物自身”取代那个抽象的玄虚的“数学·逻辑”本体论。因而康德就在以上两大方面完成了西方理性史上的两大革命，从而呈现为西方哲学的巅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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